“浩靈，你在說什麽胡話？”謝浩然走上前，有些驚愕地問道。

“胡話？在我看來你們才是瘋了，居然為了她與那麽多世家翻臉！”

“心蘭是我們家人！”

“如果她自認為是我們謝家人，就不會一直呆在楊家，直到現在才回來！”謝浩靈毫不退讓。

“但你當時可沒有反對！”謝浩然有些生氣了。

“因為你們都鬼迷心竅了，可我清醒得很，謝家如今的行為是滅亡之道。”謝浩然轉頭看向心蘭，“如果你還有一絲身為謝家人的自覺，請馬上回去，這裏不歡迎你！”

“浩靈！”

在兩兄弟吵架之前，心蘭開口了。

“我不會回去。”

心蘭已經看出來了，謝浩靈是被授命來迎接心蘭的人，但他有自己的想法，打算讓心蘭知難而退，或者說是羞愧而退。

心蘭的確感到羞愧了，她也一直覺得自己很難會回來這裏，但這一次她不能退，心蘭不想說什麽為了誰誰誰，然而她受到太多人的恩惠，楊宇甚至兩度獻出心臟，只為了讓她一展笑顏。

她不能太自私。

她不能說那些自己並不需要，隨後用自己獨斷的報答方式來償還。

幫了她的那些人並不需要這種互相幫助，他們只是單純想自己能夠幸福。

所以這一次，她要單純為了自己的幸福而行動。

“是的，我一直呆在楊家，以楊家公主自詡，甚至對外自稱楊心蘭，但我仍是謝家的人，我真正的名字永遠都只會是謝心蘭！”

心蘭明亮的眼眸中閃耀著堅毅之色，謝浩靈本想反唇相譏，卻被她散發的氣勢所懾，不由怔了一下，這時謝浩然連忙把他拉走。

“幹得好，心蘭，就用這勢頭把這話告訴家主！”

兩人走遠，燕雅連忙走上前。

“姐姐大人，不用在意那家夥，我了解過，他一直覬覦謝家家主之位。”

“謝謝你，小雅，不過我剛才的話可不只是說給他聽。”

順著心蘭堅定的目光望向謝府，燕雅恍然，心蘭這是在向過去躊躇的自己訣別。

“我們走吧。”

心蘭輕聲道。

她當然明白謝浩靈想反駁說其真正的名字是“謝浩俊”，但是謝家這代唯有男子才能承襲“浩”字輩，而早在她還在娘胎時，那兩人就在商量如果生的是女兒應該取什麽名字。

……

蘭居幽谷，雖孤獨亦芬芳。

水滴頑石，雖遇阻而不滯。

“心態當若蘭，意志當如水，如果我們的孩子是女兒，那就起名為‘心蘭’吧。”

不可否認，以淝水之戰起家的謝玄安，受到了明鏡止水很深的影響，因此在女兒的名字上也往這邊去想，只不過最終這個名字並沒有用武之地。

而再一次看見這個熟悉的名字，源於楊家收了個養女的消息，後來在妻子而墓園親眼見到那個孩子，他開始明白這是斬不斷的聯系，只不過他當時更願意把她當成是武家的後人，直到那一天——

謝玄安停止回憶，輕輕睜開眼睛，和岳江紅一戰所受的傷早已恢覆，如今的他就像往日那般成熟穩重，不怒自威。

通傳的人退下後，沒多久就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，比那更快的是和妻子相似的香氣傳了過來，正如自己當初為之而起的名字，即使是幽谷也無法藏住那份芳香。

不，也許這僅是他的幻想罷了，妻子去世快二十年了，再熟悉的味道也早已消散在記憶的瀚海之中。

他真正感受到的是與名字相配的品格。

“你來這裏，是為了借謝家之力討伐新帝？”

長得和妻子九成相似的少女出現在自己身前，謝玄安迅速板起臉。

“是的。”

心蘭沒有拐彎抹角。

“你以為我真的會同意嗎？”

司馬棣的確是他好友，有君王和這一關系，他於情理也應該為之報仇。但他已經不是楞頭青了，他是謝家之主，是江東之主，背負著家族的命運、和延續大宋皇室的重任。因此，他必須成熟，必須麻木，必須不仁。

不，該說他早就已經無比成熟了，失手殺死自己妻子後，他居然為了名譽把汙水潑到妻子身上，還任由阿諛奉承的人迫害妻子的家族，他真是個徹頭徹腦的“貴族”。

可笑的是，當初自己所努力的一切都是為了妻子——這也說明，“為了別人”這個理由是多麽脆弱無力。

“是的，因為你是我的父親。”

是錯覺？謝玄安感覺眼前驀然出現了一大片水霧，這裏明明是室內，為什麽會這樣？

見狀，心蘭立刻道：

“對不——”

“住口！”

謝玄安吼道，一副抓狂的模樣，完全沒有之前裝出來的那般從容不迫。

但既然是裝的，就有暴露那天。

心蘭想道歉，因為她早就明白，只是不想去接受。

如果謝玄安是誤殺武媚，那伴隨心蘭的一定是責罵，罵她害死了母親，但如果是武媚產後抑郁，人們會對心蘭多些同情。

來這裏的路上，心蘭的確想了很多理由，審時度勢、陳述利害、動之以友情……這都是她擅長的辦法，但從謝浩然那裏了解到謝玄安為自己做的事，她就把這些都拋到了腦後。

根本就不需要那些，謝玄安一直等待的是自己的認同。

在心蘭誕生之前，謝玄安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妻子，因此對於剛出生、還不是很有感情、卻有可能威脅到妻子的心蘭，他這個不成熟的父親慌了。

是的，謝玄安是個成功人士，整個大宋能和他比肩的人寥寥無幾，但不代表他就是完美無缺的神明，在有了孩子的那刻，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父親和丈夫。

他選擇了作為一個丈夫，因為即使他，也懼怕未知的東西。

但他也因此失去了作為一個丈夫的機會。

遷怒孩子？他早已做過了，所以留下的唯有後悔和自責，以及即將要面對的責任。

但他逃了，等到他想要挽回什麽，他和孩子之間已經有一條峽谷般的溝壑。

所幸的是他一直在成長，即使眼前是一片深淵，他也想邁過去。

不是為了和別人比較，也不是為了贖罪，不是“為了”什麽，只是做他應該做的事——

承擔起一個父親應有的職責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縱橫面容的老淚總算幹涸了一點，謝玄安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心蘭。

“這就是你的理由？”

“是的，父親。”

謝玄安輕輕閉上眼睛，長長吐了一口氣，再次睜開眼睛時，他面容已經恢覆往常那般，充滿威嚴，穩如泰山。

就算是底層的民家，哪怕是用裝的，其一家之主也會露出這樣的模樣。

真是再平常不過了。

之前心蘭有想過許多能為謝玄安做的事，賣賣乖、捶背、噓寒問暖……諸如此類的事，但不知為什麽她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動彈，連提出的勇氣都沒有，明明這在楊靖面前都是很自然的事。

“那就好。”

謝玄安說道，雖然他極力保持平常應有的沈穩有力，但語氣還是透出些許僵硬。

心蘭微微一楞，隨即正襟危坐，行了一禮。

“萬分感謝，父親大人！”

謝玄安輕點頭，彌漫在兩人之間尷尬反而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親切地摸摸頭，和藹地說些關心她的話語……心蘭完全不敢想象謝玄安會這樣做，而謝玄安也無法想象心蘭在自己面前撒嬌的模樣。

但毫無疑問的是，兩人是父女。

一對不成熟的父女。

但這樣就夠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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